剑冢的月光会咬人。
陆昭握着寒潭剑退到断碑阴影里,剑刃上凝结的血珠正逆着重力向上飘浮。
三个时辰前他和苏蝉衣冲出幽冥渡口的迷雾,此刻却站在古战场遗址的葬剑渊前,脚下每块碎铁都泛着诡异的磷光。
"这不对劲。"苏蝉衣的星轨罗盘悬浮在掌心,二十八宿方位正在缓慢融化,"按《九州堪舆志》记载,葬剑渊该有七十二道天然剑气屏障,可我们..."
她的话被剑鸣声斩断。
渊底突然升起千万柄残剑,锈迹斑斑的剑锋同时指向陆昭眉心。
寒潭剑发出悲鸣,剑柄螭纹渗出鲜血,在地上汇成北斗七星的图案。
"是剑灵认主。"陆昭割破指尖将血抹在剑脊,"三百年前战死的修士,残魂依附在佩剑上..."
话音未落,那些残剑突然调转方向,剑尖对准苏蝉衣的心脏。
苏蝉衣的襦裙瞬间被剑气割裂,露出内衬的星纹软甲。
她并指在空中书写观星台密咒,却发现灵力正在被某种力量吞噬:"这些不是剑灵!它们的剑身上有妖族的血槽纹!"
陆昭挥剑劈开袭来的剑雨,寒潭剑与残剑相击时迸出青色火星。
火星落地即燃,将方圆十丈照得雪亮。
借着火光,他看清渊底堆积如山的骸骨——每具骨架的胸腔都插着柄青铜短剑,剑格处刻着"守墓"二字。
"是剑冢守墓人。"陆昭拽着苏蝉衣跃上凸起的岩柱,"当年长城修士与妖族立约,战死者需由守墓人世代镇魂..."
"那他们现在镇的是谁的魂?"苏蝉衣指向岩壁,那里用血画着三百幅壁画。
第一幅描绘陈平安剑斩天幕,最后一幅却是守墓人将剑刺入自己心脏,背景里星陨阁的六芒星正在吞食月亮。
寒潭剑突然脱手飞出,插入壁画中陈平安的剑尖位置。
整面岩壁开始剥落,露出后面青铜浇铸的墓门。
门环是两柄交叉的断剑,剑身上浮现出阿良的字迹:"后来者当知,长城缺口处,留的是生门。"
陆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记得师父说过,三百年前长城陷落时,阿良独自守在缺口三天三夜。
但眼前这行字墨迹未干,分明是最近二十年才刻上去的。
"小心!"苏蝉衣的惊呼声与破空声同时响起。
三支骨箭呈品字形射来,箭簇上跳动着幽蓝鬼火。
陆昭旋身避让,箭矢却拐了个弯钉入墓门,箭尾的羽毛赫然是青铜薄片打磨而成。
浓雾中走出十二名披甲人,他们的盔甲由剑鞘拼接而成,面甲下传出空洞的回响:"擅动镇魂剑者,永堕无间。"
为首者举起重剑劈下,剑风掀起的碎石在空中组成敕令符文。
寒潭剑自动飞回陆昭手中,剑身浮现出三百道虚影——正是幽冥渡口见过的那些英灵。
苏蝉衣趁机抛出星轨罗盘,二十八宿化作银链缠住披甲人的四肢:"他们的关节是星陨铁!"
陆昭剑尖点地,剑气顺着地脉游走。
当寒潭剑刺入第七个披甲人胸甲时,剑锋突然传来血肉触感。
披甲人面甲崩裂,露出张布满剑痕的人脸——竟是三年前失踪的观星台长老!
"裴师叔?"苏蝉衣的星链骤然崩断。
那个本该死去的人双目赤红,口中吐出粘稠的星砂:"少阁主要你的眼睛..."
陆昭的铜钱护符突然发烫,三枚开元通宝浮空组成三角阵。
阵中浮现瘸腿账房最后的画面:他在紫焰中化作青铜灯盏,灯芯里飘出半片带"崔"字的铁牌。
铁牌上的血迹与守墓人佩剑产生共鸣,墓门轰然开启。
"进去!"陆昭拽着失神的苏蝉衣冲入墓门。
寒气扑面而来,墓道两侧的灯奴不是人形,而是一柄柄插入地砖的长剑。
剑格处的萤石照亮壁画,上面记载着更惊人的真相:
三百年前长城缺口并非被攻破,而是阿良亲手炸开的。画面中他站在漫天星砂里,将半块残碑抛向妖族大营,碑文正是"我有一剑"!
"不可能..."苏蝉衣抚摸着壁画,"观星台秘录记载,阿良前辈战至最后一刻..."
墓道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拖动声。
寒潭剑的剑气自动凝成灯盏形状,照亮前方九级玉阶。
台阶尽头是座青铜祭坛,坛上插着柄无锋重剑,剑身缠满刻满符咒的锁链——每根锁链都连接着具修士干尸。
陆昭的铜钱护符应声碎裂,三枚开元通宝嵌入祭坛凹槽。
干尸们突然抬头,三百道声音重叠着说:"陆台之子,你迟了二十年。"
最中央的干尸缓缓站起,褪去的人皮下露出星陨阁少阁主的面容。
他指尖缠绕的锁链正在吸取其他干尸的灵力:"家父说得对,你们陆家人总爱多管闲事。"
"陆台..."苏蝉衣突然按住眉心,星纹在额间亮起,"我想起来了!二十年前被逐出观星台的执剑长老,他的本名就叫..."
少阁主挥动锁链,苏蝉衣像断线风筝般撞上石壁。
陆昭挥剑斩向锁链,寒潭剑却从虚影中穿过。
少阁主的身影在祭坛上忽明忽暗:"这具身体不过是幻象,真正的祭品早就备好了。"
他打了个响指,陆昭脚下的地砖突然透明,露出下方沸腾的血池——池中浸泡着上百具与他容貌相似的躯体!
"从你出生起,星陨阁就备好了九百九十九具替身。"少阁主的声音带着蛊惑,"只要将你的魂魄投入血池,周天星斗大阵就能..."
剑光如月华倾泻。
陆昭的寒潭剑突然调转方向刺入自己丹田,剑锋挑出团青色火焰。
火焰中浮现出瘸腿账房的脸:"小子,还记得燃灯剑阵的要诀么?"
整个剑冢开始震颤。
陆昭福至心灵,以指为笔在虚空书写《剑气十八停》的心法。
青色火焰顺着经脉游走,所过之处的地砖纷纷崩裂,露出埋藏三百年的剑匣。
少阁主幻象发出尖叫,锁链寸寸断裂。
苏蝉衣挣扎着爬起,星轨罗盘映出血池底部的真相——每具替身丹田处都嵌着星陨阁铁片,铁片上的生辰八字比陆昭真实年龄大二十岁。
"原来如此..."她咳着血笑道,"你们篡改了天机,真正的阵眼需要..."
寒潭剑发出惊天龙吟。
陆昭握住从地脉中升起的剑匣,匣中飞出的不是兵刃,而是半卷染血的《山水游记》。
书页无风自动,齐静春的批注化作金光没入他眉心:"剑道最忌圆满,故留一线。"
少阁主幻象突然凝固,祭坛开始下沉。
苏蝉衣抓住陆昭跃向墓顶破口,下方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。
当他们跌出墓穴时,晨曦正照在葬剑渊上——千万柄残剑倒插成碑,每块碑文都是"可斩神明"。
陆昭怀中的半块残碑突然发烫,与远处剑气长城产生共鸣。
他这才发现,那些修补城墙的新砖正在渗出星砂,砖缝里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。
"快看!"苏蝉衣指着长城方向。
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垛口,月白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——分明是已经魂飞魄散的瘸腿账房先生,他手中的青铜灯盏,正照着城墙砖里挣扎的魂魄。